里头的破书桌上，摊着王德贵和李老师他们搜摸来的东西。
这过去三年，各个村小和教学点报上来的维修合同、发票单子的复印件。
纸糙字糊，凑一块儿看，真是有些吓人。
仔细对比一看，全都是各个小学实际花的钱，比市面上合理价格高出将近一半还要多！
报重活儿，还要虚报工程量！但凡有点值钱的维修，合同最终都流向了同一个口袋，一个叫“贵发建筑”的公司。
这个贵发建筑的老板，就是钱大富的堂弟，也是马有才的小舅子，叫钱贵。
陆寒的目光停在一张发黄的发票复印件上，是三年前一笔“中心学校换电线”的钱，整整八万块！
底下签的名，是早就被踢走的前任校长，还有两个刺眼的名字：乡党委书记马有才！县教育局局长吴大勇！
最底下，王德贵又添了一条更吓人的：去年县里拨下来的十五万“偏远小学专款”。
最后签字同意划走的，是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钱康。
这个钱康、钱大富、钱贵，这一串“钱”字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的人！
这窟窿，着实有点大！
手伸得很长！这是一条从青石乡这泥地里，直通西岭县衙门的利益链。
马有才和钱大富就是跑腿的小鬼，吴大勇是中间搭桥的，而那个钱副县长，才是后头坐地分肥、吃肉的！
他们吸的，是娃娃们读书的血！
“咚！”
窗外猛地传来一声闷响，陆寒浑身一激灵，汗毛都竖起来了！
他猛地抬眼看向那糊着旧报纸的窗户。
昏暗中，似乎有个黑影在窗外一闪而过！
陆寒站起来，冲到门口拽开那扇破木门。
外头确实黑得很，除了几声狗叫之外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影。
难道是刚才自己看错了？还是有人扒墙根？这个真不好说。
陆寒站在门口，觉得刚才看那些账单，的确有股子寒意，他又关上门。
不过这时，却是一连串的脚步声，接着就是很清晰的敲门声。
“陆寒，是我。”
陆寒一把拉开门，发现是自己的未婚妻张倩文就站在门外。
她裹着一件半旧的风衣，脸上带着疲倦，手里还拎着一个很沉的大包。
陆寒又惊又喜，赶紧把她拽进屋里，然后把门栓插上，说道。
“倩文，你咋来了？这个地方这么偏远，你来到这里不是受罪吗！”
张倩文把包往地上一撂，也顾不上别的，直接就把陆寒的手拽住了。
“硬凑了几天假，连年假和调休都用上了，再不来看看你，还真是有些担心呢。”
她看着陆寒的手比以前可是粗糙多了，甚至有的地方都裂开了小口子，心疼得抽抽。
“我真是不放心你啊，而且我也想看看这个让你拼命的地方。”
她看了一眼这间穷得叮当响的小屋，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泪来。
“你瘦了，也黑了，这个地方，比你电话里说的要糟糕得多。”
陆寒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笑容，拉着她在床边坐下，倒了杯水递给她说。
“还行吧。破房子现在正在加固，孩子们现在也能吃上鸡蛋了。总之不管是学校的环境还是这里的师资，都会比以前更好，不然我不是白来了吗，你赶路累坏了吧？先喝口水。路上没啥事吧？”
张倩文捧着搪瓷缸子，手里暖和了点儿。
看着陆寒那股子不认输的劲儿，替他骄傲又觉得心疼。
她灌了两口热水，低下头，低声说。
“你这个时候躲出来，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，清源那边，现在热闹得很。”
陆寒眼神一凛，连忙问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张倩文告诉他说。
“郑书记被挤兑走了之后，秦邦德的位置这是暂时坐稳了，欧阳德志是倒了，可他在省里面盘根错节多年，根子很深，市里很多墙头草都往秦邦德那边倒，最悬的就是王启明！那个尸检报告，市局现在一直捂着，都察院好像也撤回去了，医院里有风声说报告写得稀里糊涂，很有猫腻，有人猜，后面的人，是得罪不起的。”
陆寒马上就明白了，王启明的死一直就怀疑和欧阳德志那伙人脱不了关系，现在尸检报告被压着。
这水这么深？难道是省里更高级别的领导。
不过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市府秘书一处的处长，而只是一个穷乡僻壤的校长。
再考虑这些，看起来像是很可笑。
青石乡这张网，西岭县那些人，市委的秦邦德，省里的欧阳德志残余势力。
加上王启明案子后面那些可能出现的人物，这又像是一张网，正在勒紧。
张倩文明显感觉到了陆寒有些紧张，她更加心疼了，握着陆寒的手说。
“这些事儿我并不太懂，可是我明白，只要是出任何问题，我都和你一起扛着，天塌下来要砸，也是砸咱们两个，我不会离开你的。”
陆寒把张倩文的手攥在手心里，他的心现在平复了一些。
“果然是比我想象中的水要浑得多，青石乡马有才，县里的吴大勇，上面坐着一个管文教的副县长钱康，这一窝子吸血虫！再往上王启明这事儿还被捂着，说明市里省里都有人，太复杂了。”
张倩文扫了一眼桌上的那些数字，简直倒吸凉气说。
“这么大的数字差额！这些人可真是胆子不小，就这么敢明目张胆地吃！”
陆寒点头说。
“这还只是表面上能够显露出来的！他们在这山沟里当皇帝惯了，以为天高皇帝远，我现在动了他们的蛋糕，刚才窗外头那动静，只怕已经是有人在盯着我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继续说道。
“他们越着急，就越说明咱们捅到他们心窝子里了，倩文，你带来的消息很重要，王启明这个盖子捂不住，早晚得炸，秦邦德想要稳住这船，得看他有没有本事…”
陆寒走到窗边，把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推开一条小缝。
冷风灌进来，带着山里的土腥味儿。
只有学校工地上的几盏大灯泡，还照着那些连夜干活的村民们。
